由于出生便笑,钟员外给自家唯一的小儿子取了个“钟喜儿”的名字。
三岁前还好,老父的百般宠爱,加上钟家家底殷实,吃穿用度一概不缺,小时候的喜儿仿佛泡在蜜罐中长大的一样,笑口常开,从无忧虑。
然而幸福从来都是短暂的。
三岁时,钟家无意中救了个落水的汉子,不料却上演了一出“农夫与蛇”的悲惨故事。或许是匪头被钟家救了一命的缘故,这些山匪倒也没有心狠手辣的乱杀无辜,仅仅只是劫财罢了,并且在钟家府库中留了一张血迹的“借据”,大意是说山中无粮,暂借万金,日后丰裕,自当奉还等等。
府库失窃,百年家财被一夜掏空,加上其余商户的打压挤兑,偌大的钟家很快便衰败下来。两年后,已近耳顺之年的钟员外雨天路滑,摔了一跤,一口气没提上来,当场翘了辫子。
五岁的喜儿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的一切,自从父亲过世后,原本对自己相当不错、甚至有些讨好的几个姐姐,态度慢慢的变了,为了争夺家产,互相谩骂指责,甚至以“傻子”来称呼自己。
喜儿虽说年岁不大,不过却聪慧异常,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人情冷暖,能够察觉到人心的转变。或许是从小被保护的太好的缘故,历经种种之后,喜儿明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痛苦,应该苦闷,应该抱头痛哭,只是内心深处,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。这种肉身与内心、思想和情绪的对立,让喜儿时刻处于煎熬之中,整个人变得绝望敏感。
由于天生便只有一种情绪,钟员外还在世时,尽管许多人觉得喜儿“脑子不太正常”,倒也没人多嘴多事。一旦钟员外离世了,这种扑面而来的恶意几乎能够将整个人彻底压垮,如今的喜儿,大概便是这种情况。
活着,似乎成了多余的一件事!
对于只有一种情绪的喜儿来说,内心深处,根本就没有对死亡的恐惧。生或死,没什么区别。既然活着已经成为了一种负担,那便去死吧,去九泉之下寻找父亲,成了喜儿内心深处唯一的念头。
萌生这个念头的当晚,喜儿便准备了一碗药粥,面含一丝解脱般的微笑,一口喝了下去。待到醒来后,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禅香缭绕的暖阁中,一道有些朦胧的人影扶着床沿,微笑着看着自己。
“大姐,是你救了我吗?”
闻着淡淡的香火气,喜儿嗓子沙哑的开口道,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,既没有后怕,也没有惋惜,仿佛被人救下,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
事。
“喜儿,你以后就跟着大姐一起住在这里吧!”
说了这句话后,眼前这位三十几许、与喜儿有着四五分相像的寡居妇人便不再开口。
喜儿的大姐唤作钟明烟,自从十三年前丈夫过世后,钟明烟便青素忌口、独守佛堂,平日深居简出,不参与钟府大院内的任何事,自从钟员外去世后,心头唯一的牵挂,大概便只有眼前这个钟家唯一的男丁了。
待到喜儿身子好些后,钟明烟便带着钟喜儿搬出了大院,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,结庐而居,彻底摆脱俗世的牵扰。
从自己的大姐钟明烟身上,喜儿再次体会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、毫无所求的包容、慈爱、欢喜、付出。
犁地、种菜;狩猎、织衣;采果、劈柴……
琐碎的生活中,小小的喜儿如一株春风吹又生的青草,茁壮成长起来。在钟明烟无微不至的关怀照料下,五岁的钟喜儿成功活到了十六岁、二十六岁、三十六岁……
钟明烟墓前,已过天命之年的钟喜儿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,身上裹着针脚细密的兽皮短衣,发上草编绳藤系着,看似邋遢,却似乎能够闻到大姐的味道,让人异常心安。
长姐如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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